千载之下,兰台执笔,固自有公论。

【良颜】Silk(下篇)

*现代AU

BGM:Apna 


  清晨,第一缕阳光缓缓透出地平线,照射在反光的高层玻璃上,代表着城市一天的开始。一千五百万常住人口,连同九百八十万的外来人口,将在此后一齐推动城市运转的齿轮。

  此时此刻,在多数人看不到的角落,流浪汉从他简陋的被窝里睁开了眼,他直起身,伸了个懒腰,桥洞下方已经有了匆匆走过的行人。他眯着眼,从破棉絮里掏出一只缺口碗,一如往常地放在面前。

  忽然,一个行人走过他,在他的碗里放了张纸钞,还没告别梦乡的流浪汉顿时睁圆了眼,再三确认钞票上的数字,然后迅速把纸钞捏在手心,对着不知名的行人叩头道:“谢谢大老板,谢谢大老板!祝大老板财源广进、生意兴隆,好人一生平安……”

  等他抬起头,面前早已空无一人,只有彼此陌生的行人来来往往,不知到往何方。

  颜路快速走过天桥,避开一个个早起搬货的员工,最后走到总行前。

  今天车辆双号限行,鉴于早高峰人定胜天的规律,他还是选择步行到工作地点。这时运钞车已经停在门口,几个核准的柜员和保安看到他,向他问好,颜路微笑着回应,然后拉开大门,上楼拐入最深处的办公室。

  齿轮缝隙的石子被巨大的压力碾碎,一切都如往日运转。

  “先生,这是昨天五份财务报表,您两个小时后还有一个会议,在二楼报告厅。”

  “与合作公司的合同签订已经沟通好了,时间在下午一点半。”

  “先生?”

  颜路急忙回过神,锋利的钢笔头划开了手上的纸张,仿佛一张崩裂的笑脸。

  “先生?”秘书皱眉道。“您没事吧?您看起来很累。”  

  “没事……”颜路放下手中的钢笔。“大概是最近太热了。”

  秘书迟疑片刻,还是开口:“是了,这星期都发布三次高温预警了。我给您泡杯冰柠檬水吧。”

  “那就多谢了。”

  秘书转过身,颜路忽然想到了什么:“等一下……”

  秘书急忙停下脚步,“先生,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“你觉得……”颜路踌躇道。“你觉得,我是一个很过分的人吗?”

  秘书楞了楞,然后笑笑道:“这怎么会,把我普本的简历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老好人就只有您了,您怎么会是过分的人。”

  颜路不语,秘书岔开话题:“我看您还是太累了,您还是在桌上先睡一会吧,会议是可以推掉的……反正最近几次股东会议都是一个内容。”

  “不用了。”颜路闭上眼。“会议开始前五分钟麻烦通知我一下。”

  秘书站在原地,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口。

  “好的,先生。”


  “我说,你……”

  晓梦叉着腰,气势汹汹地站在张良的办公桌前。

  “你能不能别摆出一副弃妇的样子,多难看啊,好歹你也算个心理学专业人士,我那些受情伤的病人看到你会怎么想。”

  张良仰躺在办公椅上,双脚抬在桌面上,脸上盖着一本书,似乎没有听到晓梦分贝极高的话语。

  晓梦上前,把一张纸啪地拍在他的旁边:“我的张大小姐,你早上是用意念停车的吗?都擦掉别人六十厘米的漆了!要不是我刚好路过,人家都能把你的车头砸烂。”

  张良依旧不回应,晓梦精修的柳叶眉顿时拧到了一起。

  “趁人家大老板还没闲情给你送法院传单,拜托你振作点……”

  书本被拿开一条细缝,张良狭长锐利的凤眼从书下探出,斜斜看向晓梦:“他有什么事?”

  “什么事?怎么,你还盼着人家亲自到你面前,双手给你奉上法院传单,你做梦吧。”晓梦顿了顿。“人家大董事长下午要签一份重要合同,合作人是伏念找的,过了这个坎人家再找你算账。”

  张良的神色黯淡了几分,“……他果然还是这样。”

  “这是你现在该管的事吗。”晓梦气岔道。“你还是想想人家会怎么在法庭上说你吧,真是……还像个心理学家的样子吗。”

  等晓梦转身离开后,张良脸上的书本被慢慢挪开,他坐起身,眼睛移向另一边,眼眸中映出窗外烈阳高照的蓝天。



你想回避这一事实,想把它塞进心底的小黑洞盖上盖子,尽量不去想难堪的事,不去看讨厌的事,在生活中把负面感情扼杀掉,这种防御性姿态成了你这个人的一部分。

是这样的吧,但这使得你无法无条件地真诚地由衷爱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村上春树《东京奇谭集》) 



  “这是合作项目的全部内容。”

  颜路坐在会议桌正座上,鼻梁上的眼镜带着一丝阴冷的反光,却也遮蔽了几条眼球的血丝。

  “不管诸位怎么看待这个项目,怎么看待我这个人。”颜路开口。“我都会尽我最大能力,保全诸位与我父亲一手创立的银行。”

  散会后,等最后一个人带着质疑目光打量他最后一眼后,颜路终于在座位上放松之前绷紧的身体,他抬手,手指微颤地拿下眼镜,用手帕抹去手心里布满的冷汗。

  秘书在外面三叩门,开门入内:“先生,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三分,您中午有什么计划吗?”

  “我没什么胃口。”颜路捻着眉心说道。“到下午签完合同再说吧。”

  “先生……”秘书皱眉道。“伏念先生叮嘱过我要保证您三餐饮食规律,现在……您不是让我为难吗。”

  颜路手上的动作一顿,秘书又说道:“您有什么喜欢的餐馆,我可以帮您预约,现在离签订合同还有一段时间。”

  颜路的眼前闪过一些片段,所有杂糅的记忆片段飞速地掠过他,却最终摔落在地崩得粉碎。但惟有一块残缺的余留在地,如同冬日里最后一团火苗,颜路上前,试图拾起那份记忆,却看到了残片中另一个人的脸。

  颜路的唇无声地张了几下,有一个人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:

  “去上次那家……伏念师兄推荐的咖啡馆吧。”

  “好的,需要我帮您预约吗?”秘书微笑道。

  “不用,我自己去就好。”颜路站起身。“给我准备一辆单号车。”

  日上中天,烈阳将柏油路上的沥青融化,车轮碾过压出一道道凹痕。咖啡馆的侍者全身遮阳武装,捏着一条软水管浇着店旁干瘪的植物,等到拯救完最后一株羽叶茑萝,他关了水龙头,用肩头的毛巾抹了把汗。

  “这天,什么时候到头啊……”

  他长吁一口气,一转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牌照。

  颜路打开车门,看到站在原地的侍者。

  “打扰你了吗?”他开口。

  “没……怎么会呢。”侍者急急把遮阳的外套塞到一边,再三确认来人身后并没有张良。“哪有客人打扰餐馆的道理啊。”

  侍者为颜路拉开门,打了一个响指示意里边人,为他准备一张餐桌。

  他将菜单放在对方面前,假装无意地问道:“今天,怎么没有看到您那位心理医生?”

  “因为我把他炒了。”颜路平静地回答。

  “哦……好吧,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位先生出这种事。”侍者的舌头打了个转。“您要吃点什么吗?您待会要开车,估计就不能吃酒酿圆子这种了。”

  颜路垂眼道:“我现在没什么胃口,你随便上一些吧。”

  “那您为什么会到……”

  看见颜路的脸色,侍者的话顿时打住了。

  “我叫本地厨师给您准备一些橘红糕和糯米糖藕吧,在这个大夏天喝咖啡还是吃正餐多少有点反胃。”

  “多谢了。”

  侍者拿过颜路面前的杯子,在杯中倒上冰水,“您为什么会炒了张良先生?他对您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?”

  看见颜路不言语,侍者笑笑道:“别怪我八卦,只是那位先生之前经常带病人到我这,我总归要了解一下实情吧。”

  “他……”颜路想说些什么,又止住了。“我只是不再希望自己被他人掌控了。”

  侍者微笑道:“我可没看出您被他掌控,如果真那样,您就不会到这来了。”

  “你说错了,我只是过来散散心。”颜路侧头看向窗外。“这里很像市中心以前的一个公园。”

  “真是这样吗?”侍者道。“如果您现在认为被张良先生掌控,那您为什么会到张良先生掌控您的地方来呢?”  

  侍者看着颜路微妙变化的神色,又说道:“外面那片湖,要是没有一条铁路经过,现在也像市中心那样高楼林立了。但是附近居民却说,是这条铁路毁了这片湖。以前市中心改造时填了许多湖,就只有这片留了下来。”

  似乎过了许久,连咖啡馆其他员工都偏过了头,颜路的眼睛仍是一片幽深的没有任何波澜的井水。

  “你觉得,是我拒绝张良的好意吗?”颜路开口。“你错了,我并不需要他那种怜悯的好意,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

  “先生,你现在心里应该很明白。”侍者微笑道。“张良先生对您的,并不是怜悯的好意。”

  颜路的指节顿时收紧,又慢慢放松。

  “就算这样,又能说明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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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颜路站在台阶的最高处,看着一辆车稳稳停在门口,秘书小心地站在他身后,打量着她上司神色凝重的侧脸。等到车门被打开,颜路慢慢走下台阶,向走出的人伸出手。

  “您好,我是颜路,很高兴这次能和您合作。”

  年轻的总裁满脸稚气,为了增加沉稳感特地戴了副不相称的镀金大表,看到颜路与他年龄相仿不由得松了口气。

  “早就从伏念先生那大致了解颜先生,没想到,先生和我一样年轻啊。”

  “年轻未必是好事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太年轻,总归有些地方会不理智,会受到诱惑,不利于做出决策。”

  “在我看来,颜先生是最理智的人,都比我沉稳多了。”

  “先生言重了,我算不上最理智。”颜路官方地笑了笑。“我大概是最冷酷的人吧。”

  “哈哈,先生说笑了。”


  “你到底要研究那根乌冬面到什么时候?”晓梦咬着吸管,看着对桌沉思的人。“你能从那根面条上预测到那位大董事长的现状吗?”

  张良顿时把筷子又放回碗中,“晓梦女士,你今天要数落我多少次?”

  晓梦叹了口气,“我之前就警告过你,叫你早点放手,现在你看,你都把你自个陷进去了吧。”

  张良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,“这是我自己的事情。”

  “好吧,我不说了。”晓梦撇撇嘴。


  “关于合同内容,想必之前先生已经了解了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我们要做的,只是在上面签个字。”

  “是呀,这些过程实在繁琐,根本没必要搞出这么多花头。”

  颜路垂下眼,“说到底,还是贵公司不太信任我,不然一个合同也不会拖一个月才同意签字。”

  “颜先生不要这么说,只是贵行情况实在复杂,伏念先生和我都是很信任先生的。”

  秘书将两支钢笔放在他们面前,颜路拿过合同在上面签了字,并把合同推到年轻总裁面前:“请。”

  年轻总裁拿过钢笔,正打算完成这最后的内容。忽然,在他身后一直站着的保镖掏出枪,将合同书推到了地上。旁边的秘书吓得花容失色,而接下来,其余所谓跟班的下属都掏出了枪,对准了颜路和年轻总裁。

  “不要动,这位先生,你不动,就什么事也没有了。”黑衣人将枪口抵着年轻总裁的咽喉。

  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!”年轻总裁吓得瞬间瘫在桌上。

  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颜路冷静地问他。“你们有什么目的?”

  黑衣人走到颜路面前,颜路这才看到这人的脸皮带着一层油亮的反光,这是人皮面具才有的。他顿时握紧了拳头,这是完全超出他预想的意外事件。

  “请不要多说话。”黑衣人笑道。“现在,你们的话越少越好。”


  “喂。”晓梦按下手机接听键。“是我。对,你可怜的师弟现在还深陷情海呢。等等,你说什么?”

  张良侧过头,晓梦的脸色一瞬间从晴转阴,“好,我会告诉他的,你不要着急,把钱先准备好,我和张良马上到那。”

  “发生了什么?”张良问道。

  晓梦拎起她的手提包,“颜路的银行被抢/劫犯光临了。”

  

  “你们要什么?”年轻总裁惊恐地说道。“我现在还没有在三环内买房,户口都没落……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上市公司老板啊!”

  一个手下对他吼道:“别多嘴!”

  颜路坐在椅子上,他能感受到手心里全是他的汗水,黑衣人坐在他旁边,消磨时间般翻着那本合同书。

  “你这份合同还不错。”黑衣人道。“要是能签下来,能挣好多钱。”

  颜路静静看着黑衣人把合同扔回在桌上,“多谢夸奖。”

  手下从门外走进来,到黑衣人旁边禀报:“外边来谈判员了。”

  “好,把人家请进来。”黑衣人笑道。“我倒要看看他能说些什么。”


  “怎么回事?”伏念对着一个工作人员责问。“为什么里面一直没有消息?”

  “伏先生,请您冷静一点。”工作人员解释道。“因为……里面已经把三个谈判员的膝盖打穿了,我们怕还会有多余的伤亡,所以……”

  伏念拧紧眉,“里面失联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,再拖下去,恐怕只能抬着尸体出来了。”

  “伏先生,请不要这样说。”工作人员难堪地说道。

  张良和晓梦走入临时工作棚,工作人员看到他们,急忙奔上前去。

  “新来的心理学专家来了,真不好意思,这里人手真的太缺了。”

  “不是缺人手。”晓梦瞥了眼室外闪着灯的急救车。“是缺膝盖吧。”

  “也……也差不多。”

  张良转过头,明明位于主干道拐角处,原先喧闹的总行门前现在却空无一人,长长的台阶蒙着一层死寂的灰尘,不知道下一秒扬起灰尘是什么时候。

  “现在里面有伤亡情况吗?”张良问他。

  “没有,只有几个被打穿膝盖的谈判员被抬了出来……”工作人员回答。

  “这样拖下去也不好,这么热的天,里面的人会脱水,要尽快找犯罪心理学的专业人士进去谈判。”晓梦道。“警/方那边有合适的人吗?”

  “唉,有是有,不过你也看到了……现在都躺病床上了。”

  “我进去。”张良回过头,把话重复了一遍。“让我进去。”

  伏念惊讶地看向张良,“张良,你……”

  “反正都缺人手,不如让我进去。”张良微笑道。“我之前也碰到过一些反应过激的病人,这一次就当成我的历练吧。”

  晓梦笑笑:“你为的肯定不是这个吧。”

  “好,好……”工作人员急忙回道。“先生有这样的打算是最好不过了,我马上去外边通知他们。”

  等工作人员出去后,伏念走到张良面前。

  “你知道,你进去会发生什么吗?”伏念对张良说。

  “我知道,伏念师兄。”张良道。“但我不能放弃他,让我放弃他,我会比死还难受。”

  

  手下走到黑衣人耳边,“外边又来了一个谈判员。”

  亲眼目睹几个活人被打穿膝盖,年轻总裁的脸孔煞白,说不出一句话,听到手下的话不由得又一次心提到嗓子眼。

  “让他走。”黑衣人说道。“这几个谈判员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,还趁机打探里边消息,还不如让他滚。”

  “可是……”手下顿了顿。“可是那人说,他铁了心要见你,不见你就不回去。”

  “噢?”黑衣人顿时来了兴趣。“怎么会有这种人。”

  “那要不要让他进来?”

  “进来吧。”黑衣人道。“我看看倒是谁有这种胆子。”

  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,一个人举着双手,被一个手下用枪抵着后背走了进来。颜路侧过头,想看看又一个不幸的人是什么面孔,当他看到来人的脸时,他瞬间呆住了。

  “张,张良?”

  张良理所当然地步入室内,礼貌地向黑衣人问了个好。  

  黑衣人开口:“你是他们的什么人?”

  张良侧过头,目光转向颜路,这让颜路一惊。

  “我是新到的谈判员。”张良说道。“也是他的心理医生。”

  “曾经的,心理医生。”颜路迅速补充道。“我已经解雇他了,你没必要把他牵扯进来。”

  “一个心理医生,为什么要到这里送死?”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张良。“你没看到前几个被打穿膝盖的谈判员吗?”

  “我知道。”张良扬起嘴角。“那我就更应该来了。”

  “噢?为什么?”

  “这没办法啊。”张良耸了耸肩。“好不容易有个傍上大款的好机会,被你们打乱了,我的金主都被你们挟/持了,我要干不好这谈判活,我以后还怎么过日子……”

  颜路在一边听着张良荒谬的话,越听越睁圆了眼:“不是……不是他说的那样……”

  “噢,所以你是这位大老板包/养的情/人?”黑衣人的眼中闪过几丝微妙的情绪。“没想到银行董事长先生品味这么独特啊。”

  “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?”张良道。“我把几套房卖了就为了买他家银行的几份股份,本来心理医生就禁止和病人谈恋爱,要是这事被别人发现了,我还指望谁过下半辈子。你现在不让我盯着他,我还担心他出去另觅新欢呢。”

  “既然这样,那我就给外边人一个通融的机会,不要显得我在这种方面都没商量余地。”黑衣人的眼珠转向颜路。“我看……你这位金主现在就想抛弃你呢。”

  颜路气得说不出一句话,张良微笑着抬起头,任由对方手下上前搜身,然后放下举起的手。他慢慢走过颜路,在黑衣人会议桌的另一端坐了下来。当他的余光瞥到颜路五味杂陈的脸,不由得暗自发笑。

  “外面人让你说什么?”黑衣人坐回在正座上。“是准备现金、支票,还是打算磨到这里丢出几具尸体?”

  张良开口:“外面是准备了足够的现金,可是据我所知,第三位提出这个条件的谈判员就被您打穿了膝盖。看来,先生要的不只这些。”

  “他们给的数目太小。”黑衣人顺手捏过旁边颜路的下巴。“这里坐得好歹也是两位大老板,打算拿那点小钱就打发我,还不如让我半夜去撬他们家金库。”

  颜路厌恶地挣脱了对方的手,张良的眼中荡起一丝波澜。

  “抱歉,我刚刚做过头了,没注意到你。”黑衣人笑笑道。“你不要介意。”

  “没事。”张良抿了嘴,继而勾起一个礼貌的笑容。“那先生心目中,是想要多大的数字?”

  黑衣人的手指打趣般敲击发亮的红木会议桌,“我还没想好。”

  张良微皱眉,“先生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“就是没有想好。”黑衣人道。“或许等外边隔一段时间就丢箱纸钞进来,我才能想好准确数目。”

  “好吧……”张良微笑道。“说到纸钞,这位颜路先生的银行金库,您还没有亲自去过吧。”

  黑衣人冷哼一声,“你别以为我没去过那些银行金库,要是这位先生随手输错一个数字,你我……不就都成筛子了吗。”

  “看来,我的第一步谈判是没法下去了。”张良叹了口气。“不过我有个新提议,能让我们的谈判能继续下去。”

  “说。”黑衣人开口。“不然我也要打穿你的膝盖了,我旁边这位先生恐怕就不愿看到这个景象。”

  颜路担忧地看向张良,张良微微弯起唇角:

  “您不是担心外边不给您钱吗——那您就把我杀了,丢给外边叫他们快给钱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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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伏念坐在临时搭建的工作棚中,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白衬衫,在外边,警/方拉起的封锁线和一道道狙/击手埋伏区,让他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去顾及其他事。

  晓梦抱着一包外带袋,走进室内,“隔壁新出的摩卡曲奇星冰乐不错,我给你带了一杯。”

  “张良进去多久了?”伏念开口问她。

  晓梦抬了抬腕表,“一个半小时。”

  晓梦把袋子放在桌上,抬头道:“放轻松点,噢,看你这眼神,还怪我为什么不紧张。颜路他们根本不敢轻易动,张良更不用担心,你没看到他进去前那眼神,简直是巴不得和颜路死也要死在一起。大不了嘴贱抬出来缺个膝盖,人又不会死。”

  “你说得太轻松了……”

  “很轻松吗?”晓梦笑笑道。“我是看到的病人太多了,能认清他们到底能不能做到而已。”

  看见伏念不回答,晓梦把杯子拿出来,又说道:“就算你制止张良进去,你以为他就能开开心心了?这种情况,让他在颜路身边最好。”

  “这是你对他制定的治疗方案?”

  “算是吧。”晓梦笑道。“他那种人,我可想象不出他哪天为情伤上天台跳楼,事情现在解决最好。”


  “这……这位先生说的是什么啊……”年轻总裁瞪大了眼睛,不可思议地盯着张良。“你没有在开玩笑吧?”

  “我怎么会在开玩笑,我是正经帮您和这两位先生找出路。”张良道。“如果我不死,外边就不会狠下心给这位先生想要的数目,您和颜路先生、还有这家银行其余的人不就都死路一条?”

  “张良!”颜路呵斥道。“你不要说这种胡话!”

  “抱歉,颜路先生,我现在很清醒。”张良笑笑道。“虽然我很想和您继续在一起,但看这位先生连最后的财路都不肯施舍给我,比起出去被心理学界扫地出门,过着十平米出租屋熬日子的生活,我还是在这里做个烈/士,还能被学界新闻界表个彰,样子也好看点。”

  “够了。”黑衣人开口。“你这是在要挟我……对吧?”

  “不。”张良微笑。“我是在帮助您。”

  “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。”黑衣人道。“你的命,可比这两位大老板的命贱多了。杀了你不过是随便杀了一个便宜人头,为了他们两个,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?”

  “值不值得,您试试不就知道吗?”张良直视对方,双眼闪亮得像一面明镜。

  “把他们关起来。”黑衣人站起身。“我看这位先生是被天气烧坏了脑袋,需要冷静一下。”


  门被重重关上,外边又传来铁链上锁的声音。张良放松地吁口气,活动了一下背后被手/铐咯住的双手,在这个原用来放置档案的房间并没有设窗户,唯一的光线都从门缝透进来。

  “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……”

  张良侧过头,顺着微弱的光线找到颜路的方位,室内的光很晦暗,他只能隐约看到颜路低垂着头,碎发遮住了他的脸,像蜷缩的幼兽一般隐于黑暗中。

  “因为我明白。”张良侧身上前几米,开口道。“就算我不说,你也会去说的。”

  颜路的身子似乎微颤了一下,这让张良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,但他又意识到现在他的手还反铐在身后。

  “那也应该是我……”颜路道。“是我连累了银行其他的员工,连累了你,也连累了那位签合同的先生,也应该是我代你们死,因为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……”

  张良听后皱紧了眉。

  “听着。”张良努力在黑暗中直面颜路的面孔。“就算你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——你父亲的银行不会留下来,那些银行股东也不会为你难过,那个签合同的小老板也不会感谢你,相反,他们会拿着你死后保险公司给他们的巨额补偿金,在全国各地买房子等升值。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你的生死,除了……”

  张良的话顿时止住了,他能感受到颜路的目光慢慢落在他的身上。

  “所以,不要一直想着为了大局牺牲自己,好吗?”他开口。

  对方没有回应,张良问他:“你很害怕吗?”

  “我不害怕。”

  “你在撒谎。”张良道。“我就算什么都看不清,都能感到你在发抖,不要试图和一位心理学专家说谎。”

  “我害怕,不是因为我自己。”颜路慢慢开口。“是因为你……”

  “你害怕我什么?”张良微笑。“就算我死了,对你也有帮助,你和那位先生就能更早出去了。”

  颜路停顿了很久。

  “请不要开这种玩笑。”颜路偏过头。“我不希望你……不希望你去做这种事。”

  张良听后笑了笑,“好,既然你这么说,那我就努力去做到。”

  感受到颜路的身子并没有之前那样发抖,张良欣慰地放松了片刻。

  “不要害怕,我还在你身边。”

  

  时间似乎过了很久,久到颜路都认为一辈子都会待在这个闭塞的档案室,外面的门忽然被拉开了,刺眼的光线刹那间涌入室内,刺激得他双眼都不能睁开。

  “哎,就是你。”手下走上前。“我的头让我送你出去,他觉得你脑子出问题,没必要继续留你在这里。”

  “这样啊。”张良道。“他没打算打穿我的膝盖吗?”

  “这倒没有,毕竟前几个说的是过分的话,你说的是脑子发昏的话。”

  “好,我接受。”张良微笑。“那我要和你们说再见了。”

  在这时,他突然一个健步冲上前,原先的手/铐早已被他解除在地,一个细长的刀片捏在他的两指之间,现在抵在手下柔软的咽喉前。

  “别动……”张良对手下说道,又慢慢靠近颜路,将他护在身后。“我只是有话对你们的头说。”


  “所以,你要对我说什么?”黑衣人开口。“我已经对你很宽容,你又对我做这种过分的事,你是求着我打穿你的膝盖吗?”

  “不是。”张良将刀片丢到地上,片刻后就有几个手下将枪对准他。“我还是为了我们公正的谈判。”

  “那你快点说,我好快点打穿你的膝盖,把你这个烦人的家伙送出去。”

  张良自然地站起来,对四周黑洞洞的枪口熟视无睹。“您不敢杀我,或者说,您根本不敢动我分毫。”

  “为什么?”黑衣人道。“你是死到临头开始自傲了吗?”

  “因为您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抢/劫犯。”张良走到黑衣人身边。“您也不是为了勒索钱才这么做的吧——现在都是信息时代,任何一张赎回人质的纸钞都被精准记录编号,你花钱花到哪,他们就追踪你到哪。”

  张良自信的眼神扫过黑衣人复杂的面孔,“而且在这个虚拟经济时代,谁还这么大张旗鼓地抢银行?只要在网站随便安插一个恶意软件,就连在二维码上贴另一个假二维码,一天的回报和风险都比抢银行划算。”

  “你是在给我说教吗?”黑衣人嘲讽道。

  “我在给您找出路。”张良说道。“您现在能做的事也不过是打穿我的膝盖,要是这里出了命案,您的计划就比您想的更加严重,您的指纹和声音会被取样全国通缉,您还怎么继续您的生意,因为现在随便一个产权登记都需要指纹认证——我说的没错吧,这位逼上梁山的先生。”

  黑衣人停顿了片刻,忽然大笑起来:“你在说什么?我怎么有些听不懂。”

  “看看您现在蹩脚的持/枪手法,想必您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。”张良垂下眼,看着对方指向他的枪口。“这些您花钱请来的雇/佣兵,肯定不会教您怎么正确拿/枪。”

  手下听后迅速冲上前,对着张良的膝盖重重踢了一脚,把他压制在地上。

  “别动他,他身上肯定有连接到外边的录音器。”黑衣人转回头。“你到底有什么意图?反过来勒索我吗?”

  张良的侧脸紧贴着水泥地,但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动摇。他吃力地扳回一点脸,看向他对面同样被枪抵住后脑的颜路:

  “颜路先生,您的银行,应该在前阵子有几批可疑的大额贷款吧。”

  颜路沉思了片刻,回答:“是的。”

  “现在这些债务一笔勾销,拿这钱换我们的命,可以吗?”张良道。

  颜路缓缓抬起头,深吸一口气,对着黑衣人说道:“我同意。请放过张良先生,我已经愿意用抵消债务来换取我们之前的谈判顺利。我先前已经知道这些贷款的债务人身份是造假的,我现在也明白,您抢/劫我的银行是为了让我无法和那位老板签下合同,从而使我的银行破产,达到债务作废的目的。”

  他透彻的目光看向对方,似乎能洞穿对方所有的底细,“我不会把这些告诉有关机构,这几项巨额贷款我也会取消的。”

  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黑衣人质疑道。

  “因为您没有退路了。”张良说道。“我身上可没带录音设施,因为我还想在这美妙的世界多待几年,倒是这里……可是银行总行的会议室,想必一些无心或是有心的人,总喜欢在这里按几个录音器吧。等到这些录音一公布,相信很快就知道这位黑白通吃的大老板是谁了。”

  “先生愿意做这笔交易吗?”颜路直起身,正视黑衣人。“还是我们在这里玉石俱焚,弄到人财两失,才能罢手?”

  张良补充道:“您现在还能马上回头,以一个普通人质的身份安全出去,再拖下去,等外边走投无路打算查出您的身份,您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。”

  他们双双看向黑衣人,这让黑衣人顿时有种挫败感,他的手下站在他的身边,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。

  “好。”黑衣人说道。“我同意这个谈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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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圆月挂于黑夜当空,只蒙着浅浅一层纱窗似的黑云。已经过了半夜,道路上的车很稀少,但混凝土丛林的灯光却没有因此熄灭。

  张良向旁边的工作人员要了一条薄毯,走到坐在椅子上的颜路身边,轻轻盖在他的身上。

  颜路的右手抓住薄毯一角,将自己像蚕茧一样牢牢包裹在里面,张良半蹲在他的面前,握住他的手。

  “已经没事了。”张良微笑着对他说道。

  “你的膝盖怎么样了?”颜路问道。

  “我的膝盖啊。”张良顿了顿。“医生说这要留下后遗症了,怎么办,我要一辈子待在轮椅上了,谁伺候我啊。”

  颜路低头看了他的腿,又回过头,“你瞎说,我看你还好好的。”

  张良笑了笑,转眼看到颜路的眼睫毛在晚风中颤抖,张良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疲惫过。

  “伏念先生已经把记者都打发走了,什么事等睡一觉休息以后再说吧。”

  “等到明天,估计要天翻地覆了。”颜路道。

  张良笑笑,“是啊,你说的没错,估计一星期的头条都是你了。”

  颜路裹紧薄毯,“那位先生……在这之后肯定不愿和我签合同,毕竟发生这种严重的事。我的银行,我父亲给我的银行,估计会……”

  张良握住他的手下意识一紧,“没事的,有我在,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 他看着颜路,慢慢开口:“我的父亲,在他用枪结束自己生命前,曾经拿他的命保下一份巨额保险,这些钱足够我五年学业和房产开销。”

  张良的目光颤动地像湖中的月光,“但我从来不希望……不希望他为了我做出这种事,我宁可我们一贫如洗,只要能好好活下去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”

  颜路看着张良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,他紧紧回握对方的手,试图给对方一个安慰。

  “我不希望你和我父亲一样。”张良说道。“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,我会和你一起保住你父亲的银行,但是银行不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支撑。”

  张良抬起头,他淡蓝的双瞳像片宁静的碧蓝之海,有着温暖的拂过脚踝的海水。

  “你还有你自己,还有你身边所有爱你的人,所以答应我好吗,好好活下去。”

  张良握住颜路的手很温暖,颜路垂下眼,夜间微凉的风吹过他的肩头,但他手掌上的温度却没有因此褪去。

  “我答应你。”

  晚风吹过他们,掠夺了皮肤上的寸寸暖意,却丝毫剥夺不了他们掌间的温暖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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