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载之下,兰台执笔,固自有公论。

【浮生/柳叶】暗涌

时间线在比武招亲后和赵王府副本之间

纪念一下飞进自己家阳台的蝙蝠,希望这位大爷不要再来了

 

  已过辰时,阁楼下的商铺纷纷取下木隔板,店中小二半眯着眼出来,三心二意地拿起一把扫帚,扫着门前积了一夜的灰尘。距离金都宵禁的结束已过了很久,大道上的行人车马也渐多起来。

  柳叶用叉竿支起窗户,然后从脸盆架上拿下一块方巾,浸在备好的温水中。在里屋,穆念慈依旧背身躺在架子床上,双眼红肿,显然又是一宿没睡。柳叶叩了几声门板,走到她床边蹲了下来。

  “穆小姐,拿热巾子敷下眼睛吧。”

  穆念慈仍背对着他,柳叶皱了皱眉,把方巾放在她枕边,起身走了出去。

  杨家枪抱胸靠在门边,看见柳叶走出里屋,便问他:“穆姑娘还是那样吗?”

  “是……”柳叶叹了口气。“从那天之后,就一直这样了。”

  “达官显贵就是这个德性!”杨家枪愤愤说道。“出门仗势欺人,说话倒出尔反尔,外表光鲜内里草包……当年岳将军就是被这群狗官权贵害死的!”

  “义父。”柳叶回过头。“多年前的事就少提吧……已经过去了,提起也伤心。”

  杨家枪不语,手上抄起桌边用麻布包裹的长枪,“穆前辈出去很久了,我去找找他,帮他拿点东西。”

  柳叶愣了愣,“我和义父一起去。”

  杨家枪摆手道:“不用,你留在这陪穆姑娘,我怕那些人又会耍阴招。”


  街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,却都老老实实让出一条不窄的空道,浮生骑在马上,思索着手中纸条所述的方向。

  他身后的亲随已经陪他绕着北京三大圈了,终于忍不住憋出一句话:“浮生公子……我们这是要去哪啊?”

  浮生把纸条塞回袖中,“去找小王爷的心上人。”

  另一个亲随说道:“嗨……小王爷的心上人多了去了,何苦为了找家偏僻客栈绕城三圈,随便差人送点碎银子不就好了。”

  “就是……这都是从哪来的穷酸人家,住客栈都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。”

  浮生转头,无声地看向他们,眼中并没有一丝情绪波澜,却带着一种更加压迫的威严感。两个亲随顿时住了口,垂下头继续跟在他后面。

  浮生拉了缰绳,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。这家客栈坐落在背阳的犄角处,又在道上的最末端,自然要费很大心思才能寻到。

  楼下老妪好心做了两碗米粥,柳叶双手接过,连声向她道谢。穆念慈已经将近两日米水不进,再拖下去恐怕要伤及身子。柳叶把米粥放在桌上,默默望向里屋。

  可解铃还须系铃人,心病还需心药医。自己再有心为她分忧,没有那个坏事的始作俑者,自己再怎么做也是徒劳无功。

  一想到那日满脸轻浮的世家公子,和他后面那个同样油嘴滑舌嘴吐象牙的跟班,柳叶就恨不得用刀捅了他们。

  刚刚出去的老妪又折了回来,攀着门框急急说道:“小兄弟?小兄弟?”

  柳叶瞬时站起身来,手指按上刀柄,“怎么了,老奶奶,出了什么事吗?”

  “外面有人找……”老妪小声说道。“我看他们穿的衣服,像是从王府那边来的人。”

  一听到“王府”二字,柳叶顿时起了防备,他对老妪说:“老奶奶,你先回避下,不用害怕,这是我与他们的事,不会伤到你。”

  “好,好……小兄弟也要当心啊。”

  柳叶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。等他送老妪走出房间,迎面碰到从楼梯口走来的人时,柳叶的笑容瞬间从他脸上拉了下来:

  “你怎么来了?我们草莽出身的江湖中人,居然要劳烦王府贵人亲自驾临,真是罪该万死。”

  浮生停下脚步,向身后正打算呵斥的亲随做了个手势,依礼向柳叶行了一礼,抬头微笑道:“柳叶兄弟言重了。我此番来,是代小王爷向穆姑娘赔礼的,那日小王爷举止冲动多有得罪,还望穆前辈和穆姑娘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
  “你别以为,我不知道你那位小王爷是何路货色。”柳叶说道。“他当街悔婚,让穆小姐下不了台面,又打伤了穆前辈,我可原谅不了他。”

  “柳叶兄弟护主心切,我能理解。只是小王爷确有许多苦衷,实难说清……”

  “我看也不用说清了。”柳叶道。“那日一位侠义少年打你的一掌,想必已经把你打清醒了。”

  “是……我待事确有许多疏忽。”浮生顿了顿,看到对方愤恨的眼神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“‘人言柳叶似愁眉,更有愁肠似柳丝’,汉人皆视绿柳为柔弱之物,可这位柳叶兄弟……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啊?”

 柳叶侧目,目光从浮生脸上狠狠剜过,“塘边柳枝可以任风摆布,柳叶刀可不会。”

  “噢,那请恕我孤陋寡闻了。”

  浮生佯带歉意地又行了一礼,抬头便笑道:“柳叶兄弟,你怎么还站在这,用眼盯着我可一点也没有好处。里面的穆姑娘要是急了作出甚么事,我怎么向小王爷交代啊。

  柳叶握着刀柄的手一紧,浮生瞥了一眼,故意提了一个音调开口:“小王爷在府中受王爷责备,一时抽不出身,他吩咐我这次前来带些王府糕点,送给穆姑娘当作赔礼。”

  里屋传来下床的急促脚步声,穆念慈疾步走了出来,“是他来了吗?是那位公子来了吗?!”

  “不是,是他的狗腿子。”柳叶在一边说道。

  浮生的脸上还挂着笑容,低头向穆念慈行礼,“穆姑娘。”

  “这,这也好……”穆念慈接过糕点盒,眼泪差点涌出来。“我还以为他早就把我忘了……”

  柳叶上前拍拍她的肩头,“好了,不要再伤心了,先进屋吃点东西吧。”

  穆念慈点了点头,用袖口抹了眼角,抱着糕点盒走进里屋。

  “你快走吧。”柳叶转身。“我义父杨家枪快要回来了,义父是最憎恨金人霸占宋人土地,他看见你是金国王府的人,恨不得在你头顶开个窟窿。”

  “多谢。”浮生向他的背影道谢,退后转身离开。


  包惜弱坐在夕阳下,看着从门前飞过的成对雀鸟,脸上露出羡慕又忧伤的神情。她张开手心,这几只雀鸟经常由她投喂,早已不怕她,纷纷展翅落在她掌心。这时,那几只雀鸟忽然急匆匆地飞走了,包惜弱回过头,发现浮生走进了屋内。

  “王妃。”浮生垂首向她行了一礼。

  “你回来了。”包惜弱温柔地微笑道。“先坐下吧。康儿性子顽劣,惹出这些事端,还多亏你亲自化解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  “王妃言重了。”浮生拂袖坐在她对面。“还多亏王妃亲自提醒我,以小王爷的名义送些糕点给那姑娘,不然要惹出更多乱子了。”

  “唉,康儿这也真是……怎么能辜负别家姑娘一片芳心。”

  浮生扫视一眼四周,看见四周依旧是那几件从牛家村搬来的家具,“王妃这里……要不要购置点东西?”

  “不用了。”包惜弱垂眼道。“这些家具都是那位故人和我的,我不想换。”

  “好,那我就不擅自做主了。”

  包惜弱站起身,走到一面空空的墙壁前,好像这里曾经悬挂着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
  “这里……曾经有我那位故人最重要的东西,只是可惜,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……”

  浮生随后起身,看着雪白的墙壁,“敢问王妃,这是什么东西,浮生好叫人去找。”

  包惜弱的手指抚摸着干净的墙面,“是杨家枪。”

  浮生的呼吸一滞,顿时握紧了手中的拳头,一个惊雷般的推测闪过他的脑海。

  “王妃……你刚刚说的……是什么?”

  “是杨家枪。”包惜弱思及心中痛处,顿时泪眼婆娑,手上拿出方帕拭泪。“那是我……我那位故人的祖传之物,护佑他杨家已经好几代,自那奸贼闯入后和我故人一齐不见了,想必也已遭遇不测……”

 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,睁大了眼睛看向浮生,“你,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,难道,难道……”

  “王妃错意了。”浮生立即起身,向包惜弱作了一揖。“只是平日里小王爷向我讨教杨家枪法,小王爷涉世未深,自然对这江湖流言颇感兴趣。杨家自宋人失北地后就一路没落,江湖流言真假难辨,我对这失传的杨家枪法也一知半解,也只能对他实话相告了。”

  “原来,是这样……”包惜弱眼中亮起的光点又黯淡了。“是我多疑了,杨家枪对我故人忠心耿耿,应该早随他一起去了……”

  “是,还望王妃多多节哀,故人既逝就莫要日日揪心了。”浮生说道。“王爷那还有事,如果王妃没有其它吩咐,我先行退下了。”

  “我没其它事。”包惜弱将方帕放在桌上,又恢复往日平和的神情。“你就过去吧。”

  浮生随即离座,退后行了一礼,当他转身的那刻,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透骨的寒意。


  柳叶盯着窗外的璀璨星空,迟迟没有入睡。

  夏夜微凉,阁楼下阵阵蛩声不绝于耳,偶尔有几阵凉风吹入室内,将柳叶放在桌上的画册吹得张张翻页。在这几天,他经历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,好像所有平静的生活只因一件事就被打破了。

  他并没有多大的愿望,他只想跟自己的主人、义父还有穆前辈在一起,只要他们都好好的,他就安心了。

  但他隐隐觉得,在这暗流涌动的平静水面下,他连这仅剩的温暖都快要失去了。

  柳叶闭上眼,打算把这些杂想抛到脑后。

  在此时,窗外忽然有了几丝不同的气息,这气息的来源也绝非善类。

  柳叶顿时睁开眼,迅速从枕下拿出刀,一个翻身躲入床下。

  蜡烛已经熄灭了,流动的黑云渐渐遮蔽清辉,让室内的光线变得晦暗起来。在朦胧的月光下,柳叶手中的寒刀映出他雪亮的眼睛,他静静等在床下,捏紧手中的刀柄。

  几个灵活的黑影随后从窗外跳入室内。

  浮生在客栈外的巷中等了许久。

  几个宵禁的巡夜人已经路过他数次,他算着手下人上去的时间,然后拿起剑,施轻功落在阁楼的屋檐上。

  他的命令只是止住柳叶和穆念慈的穴道,并没下令要他们的命。他翻入窗内,看见柳叶无声地背对着他,四周却没有他的人,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。

  遮蔽圆月的流云已经四散而开,窗外清辉静静洒在柳叶的身上,像一尊安静的石像。浮生握紧手中的剑,慢慢走上前。

  当他的手搭上柳叶的肩膀时,他忽然看到眼中闪过一道寒光——这是柳叶忽然抽出藏在被褥的寒刀,直直袭向他胸口。

  浮生随即用剑挡住,却没有反击,倒在了柳叶身侧的床/上。他已经明白那几人的失手,既然自己的目标失算,那现在的反抗已经没有意义。

  “是谁……让你来的?”柳叶一字一顿地逼问他。浮生手中之剑落在地上,在屋内发出几声清脆的回响。柳叶的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,几乎要将他窒息致死。

  “是我自己来的,不是王府那边的人。我是来……带两位前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浮生吃力地开口。

  “为何要带走义父和穆前辈?这四周,哪里有奸贼?哪里有大盗?——我看是你没按好心,想半夜偷袭杀了他们吧!你的那几个同伙,现在还挂在右拐巷口的歪脖子树上。”柳叶厉声道,手上力道又加了一分。“说!你到底有什么居心?!”

  “抱歉,我……”浮生开口。“我还不能说,此事有些复杂。”

  柳叶的手停了片刻。

  他到底要怎么办?是杀了他,还是继续逼问他?这是伤害他重要人的恶人,他不能就此放过他。

  然而……

  浮生被按在柔软的床褥上,亮金的瞳孔毫无规避地看着柳叶,还有几根杂乱的长发纠缠在柳叶的指缝间。

  “怎么,你连我都不敢杀?”

  “……闭嘴!”

  柳叶的手收紧了几下,像是最终做出一个打算,又慢慢松开。浮生弯起了嘴角,正当他打算起身时,柳叶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。

  柳叶一惊,又迅速重新摁住浮生的咽喉,把他死死按入身旁的棉被中,并侧身用身体挡住来人的视线。

  “柳叶?”杨家枪扫视了屋内,看见柳叶笔直地坐在床/上。“穆前辈说你房间有声响,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

  “没什么大事。”柳叶微笑道。“只是刚刚窗打开着,忽然飞进一只蝙蝠,攀在窗帘上不肯走,我本以为抖几下窗帘就能赶走它,没想到这蝙蝠……”

  浮生听他糊弄人的理由,暗地觉得十分好笑,刚想发声引起杨家枪注意,突然感觉收住他喉咙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。

  “没想到这蝙蝠……居然死死抓住窗帘,沿着窗帘乱爬。我现在用被子把它罩住,量它也不敢再乱跑。”

  杨家枪望向他的身侧,似乎的确有个被罩住的东西,“既然没事,那我就回去了。”

  “好的,义父也要早点休息。”

  等门重新关上,柳叶瞬间松开手,浮生将棉被推到一边,用手肘撑起身子。

  “你为什么对你的义父撒谎?他不是你义父吗。”浮生活动了僵硬的脖颈。

  柳叶回道:“义父的杨家枪法是用于战场杀敌,我可不想用来在你的脑袋上开个窟窿。”

  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浮生笑笑。“我还以为……你怕你义父对我们起疑心呢,两人深更半夜躺在同一张床/上。”

  果然收到对方带着警告的目光,浮生又笑道:“我随口说说的,不要太当真。”

  他从床/上下来,将掉落在地的剑重新入鞘,“所以……你打算怎么处置我?是打算严刑拷打,还是明天送我去官府?”

  “你是在说笑吗。”柳叶道。“这里是金都,有谁敢惹赵王府里的贵人。”

  “所以,你是打算放我走?”

  “我无凭无据,不能认定你是来杀二位前辈,你又有苦衷不肯告知我实情,我也不能强人所难。”柳叶说道。“所以,你走吧。”

  浮生双眼微转,开口道:“噢,你就打算到此为止了?”

  “什么?”柳叶疑惑道。

  “我为救二位前辈步入险地,又差点死于你之手,一片好心被人当水泼……你就不打算给我点补偿吗?”

  柳叶停顿了片刻,“……那你想怎么样?”

  浮生笑了笑,抬头看向窗外当空的一轮皓月。

  “陪我到上面赏会月亮,等我的人来了,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。”


  明月孤悬,空中黑云都不知飘到了何方,屋顶上不时传来几阵凉风,下方打更的巡夜人已经报到了四更。柳叶坐在屋脊上,下意识和浮生隔了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。

  “我看到你桌上的画册了。”浮生忽然说道。“画的都是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色,你去过江南吗?”

  “没有。”柳叶回答。“那些只是我听说书人随便画的,我和义父他们一直在北方。”

  “我还以为你们江湖中人都四处漂泊,没想到,连这人间天堂的江南都没去过。”

  柳叶道:“江南是天堂,但我们江湖中人又不是日日都想着去享福。”

  “说实话,我也没去过。”浮生抬头,看着头顶白玉盘似的月亮。“不过我听小王爷讲过,江南有个叫嘉兴府的地方,一个臭道士叫他十八岁到那比武。后来我向人打听,这嘉兴府是江南六府之一,在那宋国皇帝逃到南方建都的临安府旁边,一直被称为浙西大府、鱼米富庶之地,大概是那边的人性格温和,喜好书墨胜过争斗,所以能在江南安身立命,不像我们北地争强好胜。”

  浮生垂下眼,仿佛面前寂静夜色下的金都就是他所说的江南。

  “嘉兴府有个名湖叫南湖,湖心岛有座烟雨楼,每逢江南下起细雨,那里都是一片烟雨朦胧之景,故名‘烟雨楼’。北地河湖甚少,我对这些美景都很难想象。”

  风吹起柳叶肩头的一缕小辫,“……我也曾想过,要去江南。”

  浮生回头,“那你为何不去?”

  柳叶不语。

  “听说那南湖还有个别名是‘鸳鸯湖’,也不过两片相连湖泊像对引颈鸳鸯,就被人以讹传讹,传成心上人共赴鸳鸯湖便可天长地久。”

  浮生带着轻佻地看向柳叶。

  “如果柳叶兄弟以后有了心上人,可一定要带她到嘉兴府一游,到南湖边上走走。”

  “……你说笑了。”柳叶有些急促地站起身。

  远方几条大道上渐渐有了几片密集的火光,明显不是宵禁的巡夜人。浮生起身,晚风吹动他的牙白披风,也吹乱了他垂在背后的褐色长发。

  “我要走了。”

  “不送。”柳叶抱拳道。

  浮生看着柳叶的脸,忽然微笑道:

  “如果我们往后能一直这样就好了。”

  柳叶一愣,浮生已经施轻功从屋顶落下,如同一阵随来随往的晚风,像是从来没有在柳叶面前出现过。

  皓月渐噬,黑云又重新遮蔽了明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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