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载之下,兰台执笔,固自有公论。

【良颜/卫聂】Hide Ⅸ(终)

*黑道AU

BGM:Only Love Can Hurt Like This


  街巷口的昏黄路灯跳动了几下,最终又归于一片黑暗。

  发/情的野猫传出嘶哑的叫声,将爪子划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上,鲜少有人光顾的巷子弥漫着腐臭的气味,偶尔有瘾/君子神情恍惚地走过,又无端大笑着离开。而接下来,一串不规律的脚步声混入了这片黑巷。

  一个衣着光鲜的人跑入了巷中,直直地撞在坚硬的水泥墙上,墙上野猫的毛瞬间竖起,嘶叫着跳开。

  不远处,一个细高跟踩地的声音在慢慢靠近他,仿佛逃不出的恶魔之爪。那人顿时睁圆了眼睛,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丝毫不顾身上高档的西装已经沾染地上的污水,而他刚勉强撑起身体,脚下就被一位瘾/君子留下的注/射器滑倒了。

  “先生?”不远处的人柔柔地开口。“姚贾先生,你在哪里?我找不到你了,这里好黑,我好害怕啊……”

  姚贾听了她的话,反而更加急迫地想站起身,他的腿在走了几步后又重新膝盖落地,他一条腿的韧带已经扭伤了。

  “姚贾先生,你这人真是太害羞了。我收了你的钱,就应该给你相应的服务。”

  姚贾拖着他那条扭了的腿,紧紧靠在墙面上,“你……你不要……”

 “你还在害羞什么。”

  巷口闪烁的灯忽然亮了,将赤练化着红唇眼影的完美妆容罩在灯光下,连同她闪闪发光的银丝长耳坠,还有她愉悦上扬的唇角。

  “我只是带你去见我的父兄啊。”

  姚贾的腿顿时软了下来,“这位姑奶奶,我求求你,求求你……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,一切都是嬴政他指使我做的,我只是……只是帮他跑腿的小喽喽……姑奶奶你现在要多少钱?五百万还是一千万?我马上去银行帮你取!”

  “真没劲,看来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。”赤练有些扫兴。“你这人好健忘,当年你在我爸边上的时候,你可是每天变个花样夸我呢。”

  姚贾愣了许久,从他过去那些光辉史中翻检出破碎的人影:

  “红……红莲小姐?”

  “对了,来记性了。”赤练笑道。“可惜,现在我不叫这个名了。”

  姚贾马上改口:“我的……大小姐,当年弄垮韩氏的人不是我,也不是我害死你的父亲和哥哥,一切都是……都是嬴政他指使我的!是他给我钱让我这么干的。您看能不能……嗯,能不能向卫庄先生通融一下,我知道卫庄先生对您很重要,但您没必要为了卫庄……”

  “我杀你为什么一定是为了卫庄?”赤练冷声说道。“在你看来,我死里逃生多年后站在你面前,就是为了一个男人?我就那么像一个……只为男人而活的女人?”

  “不是……我绝对没那个意思……”姚贾急急开口。

  “我所有的努力,从来不是为了任何人。”赤练冷脸走上前。“我从过去坚持到现在,改变了这么多,受了这么多苦,但我从来没有忘记,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人。”

  赤练俯视着姚贾逐渐崩溃的脸,忽然笑道:

  “我要感谢你,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  她手中的枪口瞄准了姚贾的眉心。

  “以及,永别了,连同过去的我。”


  “人之性恶,其善者伪也。”

  日暮的夕阳斑驳地洒在白窗帘上,照出白布上镂空的五瓣花花纹。病床边的花瓶插着几支葵百合,端木蓉把病床上的报纸收起,拿起手推车上盘中的镊子和酒精棉花,小心地掀开病人裹着的纱布一角。

  “如果李斯能听进荀况教授的这句话,也就不会被他的同僚暗杀了。”

  颜路半垂着眼睫,安静地被暖黄的夕阳包裹,仿佛再大的外界波动都不能使他动容。这个状态持续了很多天,准确来说,从他刚苏醒就一直是这个样子。端木蓉把镊子放回盘中,抬头看了一眼颜路的样子,微微皱了一下眉。

  这让她回想起张良抱着颜路到这里的时候。

  那时她刚被流沙解救脱困,却用的是最下三滥的装死办法。当她一边将这个仅存的小医院腾出位子以备来日,一边用三倍速的手速将“你小跟班的枪口再往下移一点就打中老娘的bra了”的短信内容发给赤练时,小诊所的铁门忽然被敲响。

  电视新闻塞满了张良等叛国贼的通缉令,此时墨氏首领的死讯已经传遍整个地下世界,反抗的诸多小黑帮心里打着不同的算盘,在大厦倾倒时最终又变成一盘散沙,秦氏趁机铲除了大半。其中叛徒告密、本家还击的做法多得不可胜数,这唯一躲藏的据点也可能迅速被秦氏发现。

  端木蓉马上起了警惕,拿起放在一边的短匕,走上前迅速地拉开门。

  而她看到的,是曾经不可一世、万事了如指掌的天才,现在抱着一个人狼狈地站在她门前。

  颜路靠在张良的胸口,脖颈上的血零散地落在水泥地上,张良身上沾染的血液已经变黑。

  “秦氏那边的人?为什么市长秘书会成这样?”她满脸疑惑。“张先生,你怎么……”

  “救救他……”张良颤抖地开口。“求求你,救救他。”

  端木蓉的双眼微转,将这些思绪暂时放下。

  “今天张良先生送新的花了,张先生可真关心颜先生。”端木蓉弯起嘴角。“噢,话说昨日送来白月季,估计张先生在忙也没多注意,后来在颜先生醒之前换掉了。张良先生这个法学院博士,也会忌讳白色不吉利,真是想不到啊。”

  颜路摆正花枝的手一僵,端木蓉又说道:“不过这狐尾百合也不错。”

  “月季是我母亲喜欢的花。”颜路缩回了手,淡淡说道。“张先生多心了。”

  “是呢。”端木蓉回道。“张先生是怕颜先生看腻了吧。”

  她从手推车上拿出一支药膏,放在床头柜上:“这支药膏记得要一次不落地用,这样伤口就能很快地恢复。如果伤口痛的话,阿司匹林也可以吃,不要勉强自己。”

  颜路侧过头,葵百合橘色的花粉落在报纸上,染上了一条条印子。

  “多谢。”颜路勉强微笑道。“可是再好的药膏,也会留下疤痕吧。”

  端木蓉从中听出不同的意味,急忙笑笑道:“这当然,毕竟伤口蛮深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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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端木蓉合上门,前一秒和蔼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消失殆尽。

  她看向站在对面的人,“你怎么有空到这来。”

  赤练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,樱花粉的细高跟离地面半寸,她侧头望见端木蓉,随后缓步走上前。

  “怎么?端木妹妹不欢迎我?我可是一枪崩了市议员的大英雄、悬赏三百万的一级罪犯,悬赏金够买三车眼影盒。”赤练从亮皮口金包中拿出细烟,熟练地划火柴点燃。“我上司拿我没办法,让我跑完最后一次活,就让我该上哪就上哪。”

  端木蓉眯起眼,上下打量面前的人,“姐姐这样有胆识的人,就算哪天崩了总统我也不会意外。”

  “哎呀……还是端木妹妹了解我。”

  端木蓉看着赤练,忍受着对方前调栀子花的香水与诊所消毒药水混在一起的恶心味道,最终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女士香烟上:

   “医院不能抽烟。”

  赤练哦了一声,顺手把手中的女士细香烟摁灭在墙壁上,雪白的墙壁上随即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灰色烟印。

  端木蓉冷漠地看了一眼。

  “真是少见啊……”端木蓉抿嘴笑道。“姐姐过三十还有一颗少女心,穿衣品味还是这么年轻。”

  “我是不如妹妹。”赤练的目光往下移。“套白大褂还踏高跟,也不怕滑倒撞手术刀上。”

  “我是粗高跟,和你不一样。”

  “这又有什么区别?”

  “彼此彼此了。”端木蓉往旁边看看。“你那个经常帮你提购物袋的男闺蜜呢?”

  “他前几天说为了感受自由,向我上司请了一个无限期假就出去了,现在跑得人都没影。”赤练叹息道。“这男人啊,怎么个个都像长了双翅膀。”

  “行了。”端木蓉开口。“你到这有什么事?哦,我有个友情建议,最好不要打里面那个病人的主意,不然他男友估计要提刀见你了。”

  “小良子的心性我是最熟悉了。”赤练道。“不过我不是为了他,是为了……”

  赤练伸出手,隔着白大褂戳了戳端木蓉的左胸口:

  “为了一个姐姐曾经救过、心里又有过的人……”

  “不好意思。”端木蓉严肃地打断她。“我对基佬不感兴趣,而且是一个感情极其大条的基佬。”

  赤练扬了扬眉,“哎呀妹妹别这样,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,而且你也知道我上司那个德行……”

  “不。”端木蓉偏过头,眼中隐隐有光影流转。“我师傅说过,一个孤独的杀手是危险的,爱上一个孤独的杀手更危险,这意味着我所有的付出都会投向一个黑洞。我对他的感情,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一文不值。”

  “我们都不是只为男人活的人。”端木蓉看向赤练。“女性也从来不是男性的附属品。感情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,不是我的全部,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把整个自己搭进去,太不值得了,有这时间我还不如把前巨子交代过的事情做完。”

  赤练愣了片刻,“哇哦,我是不是该鼓个掌之类的……不对,我应该感谢你把人让给我上司。”

  “毕竟负负得正,他们鬼谷自己祸害自己去吧。”端木蓉瞟了她一眼。“你还没说你为了什么事。”

  “哎呀,既然妹妹把事都挑明了,那我就不尴尬了。”赤练从口金宝包拿出一张支票。

  端木蓉盯着这张支票的署名,“他自己怎么不来?”

  “妹妹知道还问。”赤练笑笑。

  “我还以为他——哦,是他们,早忘了呢,没想到这么记仇。跟他们讲一声,如果他们想要生活有点乐子,那种东西我这里还有。”

  端木蓉随手抽过支票,然后面不改色地撕成条状。

  赤练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,“端木妹妹,这好歹是我上司的一番心意,你不必像个弃妇一样撇清关系。”

  “我之前救盖聂又不是为了钱,他想撇清关系不必拿钱打发我。”端木蓉将碎纸揉成球,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。“盖聂这人倒有意思,为了一个嘴巴贱的小孩连命都不要,要不是后来知道他就是前巨子在秦氏联络的人,这人我再怎么有好感都打算看着他死。”

  “好了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赤练笑着掸去落在身上的碎纸。“我的任务完成了,现在我要走了。”

  “你要去哪?”端木蓉微微侧目。

  “随便哪里,只要是离这里远的地方。”赤练微笑道。“我会考虑去一个小岛,包养五百个帅哥每天轮流伺候我,你不要太羡慕我哦。”

  端木蓉沉默了许久,还是说道:“如果你有需要,可以随时来找我。”

  “这当然,毕竟妹妹是这样讨厌又难缠的人。”赤练张开双臂,给了对方一个浅浅的拥抱。“认识你这个讨厌的人真好。”

  端木蓉拍拍她的后背,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“好好活下去,为了自己。”

 在端木蓉看不到的一面,赤练的眼睛有点湿润,她轻轻推开对方,然后自然地扬起嘴角:“好了,我要走了,不要太想我。”

  “再见,我的朋友。”端木蓉微笑道。

  等赤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,端木蓉缓缓转过身,将目光转向面前紧闭的病房门。

  “如果感情必然会有牺牲和得到——那你牺牲的多,还是得到的多,颜先生?”


  当我们第一次相对,指间的抚触透露

  爱的嬉戏让我们多么稔熟,

  在月光与霜露,

  兴奋与感激的背后,

  对于另一些相会,另一些爱恋,

  我们的相会有多少亏欠?


  夜已落幕,连接城市脉络的灯光又重新亮起,好像之前的动荡从未没有在这座城中发生过。卫庄靠在一辆越野车上,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盘旋上升,他盯着手中的屏幕,在沉默许久后按下了手机的锁屏键,金边镜片上蓝色的反光也随之消失。

  他打开车门,坐回了驾驶室,他手中的烟头还未熄灭,烟雾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子。

  盖聂坐在卫庄一边,灵活的手指翻过一张张平板上的文件。他的胸口打着精致的银灰丝缎领带,以及穿着他一如往日平整的黑西装。在他们身后,一个孩子盖着一条薄羊绒毯,抱着一份油水半透的烤鸡打包盒睡着了。

  过了没多久,盖聂停下手中的活,转头对卫庄说道:“车里不要吸烟。”

  车后座的孩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,卫庄抖烟灰的手一僵,最后,他还是降下车窗将整个烟头丢了出去。

  盖聂看着心情有些杂乱的对方,“听说赤练小姐三天前射杀了姚贾?”

  “是。”卫庄捻着眉心。“姚贾是这届最可能获选的市议员,崩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。这女人的个性和她做事经常不过脑子的哥哥简直一个样,有时候我真想感叹,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。”

  “姚贾当年是嬴政瓦解韩氏的主力,赤练小姐这样做也情有可原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你受韩非之托一直照顾她,现在你的责任应该完成了。”

  盖聂凝视着卫庄的侧脸,“还有,姚贾也是灭韩的元凶,他死了,你心里大概会好受一些。”

  “灭韩的主谋从来不是姚贾。”卫庄否定对方的话。“他只是受利益驱使的小人,如果韩氏强大,他也会对秦氏做同样的事情。韩氏之所以被灭,只是因为它太弱小。”

  “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。“盖聂对他说。

  “聪明人的观点会审时度势地调整。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平静地坐在你面前,而不是一枪打穿你的脑袋。”卫庄说道。“大概是我看到,现在嬴政病重、扶苏已死,秦氏和当年的韩氏一样走向灭亡,所以才会这样想。腐朽的东西必然要被扫进垃圾桶,无论其中的人怎样拼命挽回。”

  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转头看向一边西装笔挺的盖聂:

 “这位新晋的市议员先生,我要是没记错的话,你,和张良,现在极力帮忙竞选的市长候选人——以前是个地痞无赖吧,帮别人洗/钱的套头公司小头目,刘邦。”

  “刘邦先生并不是你想得那样。”盖聂回应道。“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,他在基层太埋没他了。”

  “哦,就像我早上看到张良在电视上胡诌,说刘邦是某个著名联盟学校的金融学硕士,家世清白生活节俭,有五年良好的从政经历——说得我差点信了。”卫庄笑道。“政客的本性不过如此,哪还有好坏之分。”

  “张良。”盖聂重复了这个名字。“他是团队里最早选择刘邦先生的人,我觉得他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,一定有他的道理。”


  张良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。

  他一直抬着头,目光在前未有一丝偏移。走廊拐角的蒙眼女神像正对着他,女神右手的长剑直指天空,衡量正义的天平稳稳地持在她的左手中。张良淡淡地看了雕塑一眼,继续往前走,最后,他推开了一扇门。

  刺目的光线瞬间侵入了眼球,迅速充盈视野的,还有旁听席上坐满的人。

  张良侧过头,与被告席上的一人目光相对。

  然后他平静地接受对方带着挑衅的眼神,稳步走上前,在律师位上就座。


  “那你呢?”卫庄的笑意加深。

  盖聂开口:“我与刘邦做了笔公平的交易。”

  卫庄打了一个响指,“五年市长,如果只凭本事没有人脉背景、没有世袭政坛家族的认可,很难在一滩浑水的政界混得下去。”他观察着盖聂脸上细微的变化。“刘邦要的,是在上层的一个关系人——尤其在军方,这个位子,没有人比一个前陆军上校的养子兼学生更合适了。”

  盖聂不言语,卫庄又说道:“不过我倒是好奇……为什么你这种一向无所谓的人要去高层,之前你游离在燕丹和嬴政之间,也没要过他们一分好处。”

  “我只是坚守我的原则。”盖聂垂下眼。“和我的理想。”

  “为了拯救所有人?没想到你还在坚持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啊。”卫庄笑道。“所以,你不惜加入秦氏,结束黑帮火并,又伙同墨氏,给制止秦氏杀戮行为的人一条生路?你这个人向来只为了别人,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——也没有考虑过我。我真的很厌恶你这点。”

  “小庄,我和你不一样。”

  盖聂睁开眼,眼前又似乎有漫天的沙尘混杂着弹头掠过、裹头巾的妇女抱着面黄肌瘦的儿童在暗处哭泣、失去家园的男人将罪恶之手伸向弱小的人。

  “我的经历注定我要这么做。”

  “哦。”卫庄微皱眉。“那颜路呢?”

  盖聂平静地看着卫庄。

  “你是在拯救他?我怎么觉得……你是在害他。”卫庄又说道。

  “好吧,如果你出于保护对方隐私不告诉我,我能理解。”过了许久,卫庄打算作罢。

  “你应该听到了。”盖聂最终开口。“我那天说过,颜路是像钢筋一样坚韧的人,却在碰到张良后折断了。”

  “颜先生是像钢筋一样坚韧的人,却在碰到你后折断了。”

  盖聂站在浑身是血的张良面前,对他说道。

  张良涣散的眼神闪过一丝冷厉,“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“颜先生出卖灵魂和肉体,为了秦氏做了许多事情,毁灭了那么多的家庭和生命,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,从来没有对他的生活产生过一丝绝望,只为了让他被嬴政扣押的母亲活下去——但他在遇到你之后,他不惜将他曾经珍视的东西、连同维持他生命的希望和感情,一同毁灭。”

  张良的瞳孔在慢慢缩小,扯开编织谎言的黑布,真相却如此残酷。

  “但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——颜夫人在被嬴政送入医院的半年后,就已经在病房中上吊自杀了。”

  张良猛地抬起头,紧紧盯着站在他面前的盖聂,他睁大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,但一片迷茫混沌中又强行注入了新的光点,“你是说,我师兄做了这么多……为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目标?!”

  盖聂没有回答,近乎默认了这个事实。

  “我明白了……”张良慢慢站起身,他已经有了新的维持他活下去的信念。“为了他不会再次崩溃,我会竭尽我的一生,让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。”

  盖聂睁开眼,在他视野前的卫庄慢慢清晰起来。

  “我第一次碰到颜先生时,是在一家有名的供官僚消遣的酒店,我收到消息,要去这个酒店接送他回去。秦氏要与一个高层议员签署南部港湾的石油合同,这个合同关乎秦氏八成的股份,所以当这名议员点名要让颜先生出面时,李斯很快同意了。”

  “但是我等待的时间超过预定时间两小时,我认为其中有问题,所以上去踹开了门。”盖聂微微垂下眼。 “……然后我看到颜先生躺在床上。”

 卫庄神色未变,开口问道: “这件事你对张良说过吗?”

  “没有。”盖聂回答道。“不过我认为以他的能力,张良现在已经知道了。”


  法官的银锤沉沉落下,一纸宣判落定。

  张良站起身,礼貌性地目送法官离开,但他至始至终眼神都是冰冷的。

  等到或喜或悲或惊讶的人群散去,他终于看到那个曾经轻描淡写扼杀他人性命、现在被两个警/察牢牢钳住一丝不能动弹的人。

  “哟。”胡亥咧开嘴。“这不是张大律师吗,怎么有空留下来看我。”

  张良走上前,礼貌地向他身后两位警/察示好,然后依旧微笑着看向他:

  “不好意思,我在庭上看见你向我问好,我那时没时间回应,现在我特地来补这份失礼。”

  胡亥冷笑一声,“没想到张律师心情这么好,我怎么从中听到一分失落啊——不好意思啊,我是未成年人,即使我爸现在病重,秦氏墙倒众人推,你也不能像你想的那样,为你的情人报仇给我一颗枪子吧,怪可惜的。”

  “胡亥先生这话说错了。”张良依旧微笑道。“既然法律这样规定,我们作为这片土地上的公民就应该遵守,我是律师,更不应该徇私枉法。”

  张良走上前,在胡亥耳边说道:“但是现在的我,心情非常开心。因为我马上会让你亲眼看到,我剥夺你活下去的所有信念,让你失去活人的尊严,让你在一间只有你的黑牢房里关到老死,重要的是……我会让你感受到活着比死更痛苦。”

  张良后退一步,微笑着直视面容有些扭曲的胡亥。

  “就像你们曾经对我师兄做的那样。”


  “我本想……给颜路安排一个不可能完成在最后又必须灭口的任务,最后用假尸体掉包后把真相告诉他,让他离开秦氏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但你现在也知道了,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。”

  卫庄捻着眉心,缓解听完后微胀的脑袋,“这不怪你,换做是我,我也认为这样做可行。”接下来,他的眼珠滑向一边。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真打算给刘邦干一辈子苦力?”

  盖聂垂下头,右手慢慢握成拳,“我知道造成我经历的源头不在我的家乡,也不在各大黑帮,而是在体系的高层。如果我不去制止他们,就会有更多和我经历相似的人,也会有更多像颜先生一样的人牺牲。”

  “你会失败的。”卫庄马上说道。“因为那些人无论发动战争,还是与黑道勾结,都是为了从中谋取利益。只要有利可图,他们就不会放手。”

  “不试试怎么知道。”盖聂抬起头。“我们鬼谷的存在,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。”

  卫庄盯着面前的人,顿时沉默了,盖聂偏过头,向他问道:“你今后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“我还能有什么打算?”卫庄开口。“趁着地下世界被秦氏折腾得快没气,还有秦氏被张良折腾得快没气的时候,多找点机会发发财,能拉拢的黑帮就拉拢,不能拉拢的就干掉。”

  他顿了顿,还是说道:“顺便帮你解决一些麻烦,毕竟想发战争财的军/火商那么多,我可不想浪费那些百万起步的武器来暗杀你。”

  盖聂开口:“……多谢。”

  “不用谢我。”卫庄道。“我当年进鬼谷时和你说了一样的话——为了终结这个人间地狱。这个世界的黑暗难以消除,我这么做也算尽我一份力,还有,我想借此说明……”

  他侧头看向盖聂,开口说道:“鬼谷既然分纵与横,就说明没有一方是单一的,你并不是孤独的。”

  再也不是孤单一人。再也不用拖着沉重的十字架孤身向前。

  纵与横,是互相维持而存在的。

  “说到你……”盖聂忽然转过头,像是转移一个令人尴尬的话题。“我没想到,你也会让张良去接近颜路,而且是为了一个秦氏准备好的陷阱……”

  “这能怪我?你也不和我做了同样的事。”卫庄回道。“鬼谷阴谋阳谋上百种,师傅当时就是这样教的,你非要和我一样我又有什么办法!”

  在后车座睡着的孩子眼睛开了一条缝,他从软软的车垫上直起身子,在清醒片刻后将卫庄刚才的话完整地听了进去。

  “你这个大坏蛋!你怎么骂大叔!”荆天明急急喊道,伸出手就要抓卫庄的白发。

  卫庄错身躲过,“闭嘴,你这个快把我吃破产的小屁孩。”

  “你这个大坏蛋把我扔麻袋里不说,把我放出来就关小黑屋!给我吃的东西那叫人吃的吗!吃你一点东西又怎么了!你身上掉块肉了吗!”

  “你这个小鬼,该让你学习一下怎么和长辈说话……”

  “好了,你们消停一下。”盖聂捻了捻眉心。“小庄,送我到市政厅,我还有一些事情……”

  “听到没有!”荆天明对卫庄喊道。“有这个闲工夫欺负小孩,还不如干点正事!”

  “我哪里欺负你,你这个全身上下都写着欠揍的小孩不应该让我管教一下!”

  “哪有你这样管教的!你分明是仗着你一副臭脾气欺负人,亏你还是我大叔的师弟呢!”

  “算了,还是我开车吧……小庄你挪下位子,天明,不要扯别人头发,这样没礼貌。”


  别样生活的几十年

  穿过你微合的双眼一一铺展

  它属于另一人,浪掷,虚度;

  我无法将你拥得太紧,紧到足够

  将我在饥饿中挣扎的年月唤回

  让你的嘴拓荒一般侵占。


  张良坐在照得通明的水晶吊灯下,脸上属于律师的官方笑容一丝不苟。

  “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助,没有您,这个案子很难胜诉。”

  应召女坐在张良对面,用染得鲜红的指甲摩擦着平整的白桌布,右手依然旁若无人地点着香烟。

  “张先生这话客气了。”应召女抖了抖烟灰。“不过我相信即使没有我出庭作证,张先生也会千方百计让这个案子胜诉。”

  “是。”张良说道。“这是我的职责所在。”

  “不不,我可爱的金主先生,你在意的不是这个吧。”应召女笑道。“是你的爱人,那个前市长秘书吧……当时我假装要吻他,你就醋成那个样子,真是没法看。现在新闻里播报他失踪,你又是把他金屋藏娇到哪了?”

  “我师兄现在很好。”张良微笑道。“我在此也代他感谢您。”

  “他的确是个好人,我看得出,他和秦氏那些人不一样,更和我父亲不一样。帮我传达一下我的谢意,我父亲的归宿风水蛮好,虽然我觉得给他这么一个地简直是浪费,不过也谢谢他了。”

  “我会的。”

  “好啦,一切都结束了。”应召女熄灭了烟。“斗了这么久,得到的又是什么?最后赢的是秦氏?赵氏?还是其他黑帮?”

  “谁都没有赢。”张良说道。“他们都输了。”

  “既然都输了,在里面死掉的人又为了什么。”应召女回过头。“所以啊,你一定要珍惜你的爱人。他真的是一个好人,如果他真的想给秦氏办事,他就不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走,而是直接让人做掉我了。”

  “这个我明白。”张良开口。

  “我也知道,他是牺牲最大的人。”应召女说道。“他能做到市长秘书这个位子,他之前一定是秦氏非常重视的人。而他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放过我,又选择了你,说明他本性并不坏,他为秦氏做事一定有他的苦衷。这个疑问的答案,相信你已经知道了。”

  “是的。”张良苦笑道。

  “好好爱他吧。”应召女微笑道。“你们都是这么好的人,上帝会祝福保佑你们的。”


  颜路慢慢睁开眼。

  止痛药催眠的药效已经过去,他注意到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一个医用推车推了进来。

  高月有些吃力地推着略显大的推车,对着刚醒的颜路微笑。

  “颜先生,该换药了。”她甜甜地说道。

  “多谢。”看着高月熟练地更换完绷带,颜路微笑道。“端木小姐呢?”

  “蓉姐姐去医学院参加学术论坛了,她最近好忙的,我爸爸之前就鼓励她多参与,她都以墨氏大业回绝了,现在秦氏倒了,蓉姐姐就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。”高月皱眉。“只是我好久没见到爸爸了……蓉姐姐说,爸爸要好久才能再见到我,我也和爸爸有过约定,所以我一定要懂事,等着爸爸回来。”

  颜路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,高月的小脸庞一转,看到了病房外久久站着的一个人:“呀,是张良哥哥啊。”

  张良继而收起刚才阴郁的神情,对着高月微笑道:“月姑娘真懂事,相信燕丹先生再见到月姑娘会刮目相看的。”

  “是吗!爸爸会夸我懂事吗?”

  “会的。”颜路在她身后微笑道。“燕丹先生他会的。”

  高月轻声合上病房门后,张良把所带的东西放在床头柜,撩开白色棉被的一角,坐在病床上。

  “你这几天都不好好睡觉,黑眼圈都有了。”颜路的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。

  “没办法,师兄不在我身边,都没有人管教我。”张良伸出手,握住颜路的手。“我之前做的饼干怎么样,我可是研究了老半天。”

  “端木小姐说简直糟透了。”颜路笑道。“她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点心了,其实并没有这么可怕,不是所有的饼干都烤焦,我挑了几个留了下来,味道还不错。”

  “好吧,之后我还得再接再厉。”

  张良揽过颜路的肩膀,将他轻轻地拥入怀中。

  “我不担心,因为我们的日子还很长……”


  伏念笔直地站在原地,在他的不远处,刘邦站在市政厅的大堂上方,将右手放在有着百年历史的古老圣经上,宣布就职新一任市长。

  “你为什么选择支持刘邦竞选?你的好人缘可是帮刘邦拉了一大堆大学生选票。”站在他一边的晓梦问他。

  “大概是……我看到了一些比期末考作弊的学生更讨厌的人吧。”伏念回答。

  “哦,那可真的让人讨厌的。”晓梦笑道。

  过了许久,当刘邦依次与上台祝贺的社会名流握手时,人群已经间杂了许多杂音,晓梦转过头,看向身边的伏念:

  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,伏念?为了你的师弟们吗?”

  “不是。”伏念回答。“虽然我知道他们受秦氏的苦太深,但推翻秦氏并不是我支持刘邦的理由。”

  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晓梦说道。“你这样耿直的人,是不会沾染肮脏的政/治吧。”

  伏念的目光依旧在刘邦身上,“为了我的一个梦吧。”

  刘邦与人握手的右手刚刚放下,很少有人察觉得到,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屑。

  “刘邦是从来没有过的人,他代表一个新的时代,也代表我的一个梦想。”

  伏念侧过头,看向一边的晓梦。

  “在这个时代,韩非在最高立法院制定的严苛法律会被废除,取而代之的,是更加亲民的条例。白道也不会再被黑道吞噬,社会的光明面会重归大众视野。”

  晓梦的双眼闪过了惊讶。

  “以后,不会再有黑帮纷争,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黑帮存在。”


  “出院后要好好注意身体。”端木蓉微笑着挥手。

  张良和颜路对着端木蓉微微鞠躬,随后拉着行李箱离开了。

  “你要带我去哪?”颜路问道。

  “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。”张良摸了摸颜路的后脑勺。

  在飞机落地后,张良拿出一方丝巾,缠住了颜路的眼睛。

  “阿良,你这是要绑票啊?”颜路笑道。

  “是啊。”张良在他额上落下一吻。“估计你再也逃不开了。”

  似乎过了没多久,机场的人流声和路上的车流声都从颜路耳边消退,张良拉着颜路的手,他温暖的手掌小心地包裹住颜路的手,带他慢慢地走上前。颜路听到喜鹊结对地掠过他的头顶,空气中又有着淡淡的茉莉花清香,又有一些少女小声地发出惊叹声,又传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。

  “阿良,还没到吗?”颜路问道。

  “快到了,前面就是了。”

  张良停下脚步,松开包裹住颜路双眼的方巾。

  

  无法否认:痛苦如此真实。


  在颜路的眼前是一个四角亭,亭边翠绿的柳枝随着春风摆动,结对的喜鹊偶尔停留在枝头上,又结对着离开。

  这是张良和颜路初遇的地方。


  但是,从何时起爱不再想去改变。


  卫庄在车窗后面,目送着盖聂走入了市政厅。

  他明白,迎接对方的将是一条不知未来又不可回头的道路,但因为有了他,对方不再是一个人在坚持。


  这个世界,让它回到从前——

  没有代价,

  没有过往,

  也根本没有其他人——


  张良拉着颜路的手,慢慢走上前。

  四角亭中的风很温暖,和爱人相握的手一样。


  只有这相会带给我们的感觉,


  如此奇异,温柔而锋利,如此新鲜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 菲利普·拉金《当我们第一次相对》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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